谁刺杀了总统，夫人、总理还是黑帮？

两年多前发生的海地总统遇刺案，有了让外界震惊的新进展。一份泄露给媒体的起诉书显示，在袭击中幸存的第一夫人马蒂娜·莫伊兹被指控参与谋杀亲夫。

2021年7月，一伙哥伦比亚雇佣兵冲进海地总统府行刺，53岁的海地总统若弗内尔·莫伊兹被枪杀，马蒂娜身负重伤。

马蒂娜在做案件陈述时说，当时她躲在卧室的床底下，侥幸逃过一劫。但起诉书对其证词的可信度提出质疑，认为床和地板之间的缝隙狭窄，即使是大老鼠也钻不进去。这份起诉书还采纳了案件主谋之一巴迪奥的证词，此人于2023年被捕。巴迪奥称，为了取代莫伊兹做总统，马蒂娜和前总理克洛德·约瑟夫等人密谋暗杀了他。不过，这份文件没有提供任何直接证据证明马蒂娜参与谋杀。

据媒体报道，主审此案的法官沃尔特·伏尔泰对马蒂娜和约瑟夫等51人发起诉讼，并下发了逮捕令。

马蒂娜目前隐居美国，先前她曾在社交媒体上批评针对她的不公正逮捕和政治迫害。约瑟夫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，莫伊兹事实上的继任者、总理阿里埃尔·亨利才是刺杀的主要受益者，而亨利现在正在“将海地司法系统武器化”，以“典型的政变”来迫害反对者。

亨利办公室发言人对此表示，调查没有受到干涉，伏尔泰是独立法官，“可根据法律和良心自由发布命令”。

自莫伊兹遇刺以来，海地局势急速恶化。匪帮控制了首都太子港的大部分地区，杀害、绑架了数千人。海地立法机构成员任期届满后，这个加勒比海国家陷入了没有总统、没有任何其他民选国家官员的混乱状态。

一场“里应外合”的刺杀

尽管进行了长达两年半的调查，但莫伊兹遇刺案依然扑朔迷离。一位海地知名商人曾评价说，此案嫌疑人众多，“就像阿加莎·克里斯蒂的小说”。

刺杀案发生在2021年7月7日凌晨一时许，20名手持大口径武器的袭击者冲进总统府。总统府配备有30至50名警卫，但当时大多数人不在场，或者几乎没有抵抗。匪徒轻松地进入莫伊兹夫妇藏身的卧室，不由分说对两人开枪射击。莫伊兹身中12枪，弹孔遍布他的面部、腿部和胳膊。马蒂娜的肘部和前臂几乎被子弹打碎，伤势严重。

据马蒂娜事后对媒体回忆，被匪徒击中后，她躺在地板上装死。她听到行凶者中有人当场打了一通电话，描述莫伊兹的体貌特征，像是在与人确认目标身份。挂断电话后，枪手对莫伊兹进行补枪，将他杀死。

马蒂娜还听到这伙人翻箱倒柜，像是在寻找什么文件。他们用西班牙语交谈道，“不是这个，也不是这个……找着了，就是它。”

谁刺杀了总统，夫人、总理还是黑帮？

当地时间2021年7月20日，海地首都太子港，当地举办哀悼仪式，纪念已故前总统莫伊兹。图/视觉中国

在遇刺前几个月里，莫伊兹下令整顿海关，将一个有走私历史的海港收归国有，摧毁了一个贩毒分子运毒的简易机场，并对有洗钱嫌疑的鳗鱼贸易进行调查。《纽约时报》调查指出，莫伊兹在遇害前，一直在起草一份参与海地毒品贸易的政商界人士名单，并打算将相关文件交给美国政府。参与起草文件的官员说，莫伊兹要求他们不要放过任何一个人，包括帮助他上台的权力掮客。

时间回到2016年，莫伊兹在前总统米歇尔·马尔泰利的支持下当选总统。当地人称马尔泰利为莫伊兹的“教父”，如果不是受到前者提拔，莫伊兹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企业家，经营着一个不太成功的香蕉种植园。

有了解内情的官员透露，马尔泰利家族常常给莫伊兹打电话，对他指指点点、大喊大叫，还把持着官员的任命权。此外，莫伊兹还发现，卫戍总统府的警察部队的负责人迪米特里·赫拉尔在监视自己，并为马尔泰利的亲眷通风报信。

2021年2月，赫拉尔挫败了一起针对莫伊兹的政变，赢得了后者的信任。这场未遂政变也让莫伊兹开始转守为攻，展开了前述打击毒品和武器走私的调查。就在莫伊兹下令摧毁一个用于运毒的机场后不久，赫拉尔的部队放任枪手冲进了总统府。

据海地当局的调查，当晚除莫伊兹夫妇外，没有一名警卫受伤。种种迹象表明，这是一场“里应外合”的刺杀。马蒂娜也对媒体表示，枪手冲进总统府时，莫伊兹曾呼叫赫拉尔和另一名安全官员前来营救，但没有人来帮忙。

有了解调查情况的海地高级官员表示，一些被抓获的杀手在审讯中供认，找到莫伊兹一直在研究的名单是他们的首要任务。

莫伊兹遇刺前两天，宣布任命阿里埃尔·亨利接任上任不到三个月的克劳德·约瑟夫出任总理。法国《世界报》指出，亨利与马尔泰利关系密切，是后者强加给莫伊兹的总理。

警方调查发现，刺客头目之一巴迪奥在案发前后与亨利至少通过12次电话，在暗杀发生的当天上午，两人还通了将近7分钟的电话。亨利称，他已经忘记了这些讨论的内容。

2021年9月，海地首席检察官贝德-福尔·克洛德建议法官起诉亨利并限制其出境；随后，亨利以重大行政错误为由开除了克洛德。亨利一直否认自己与这次谋杀案有任何关联。

一些分析人士认为，近期泄露的报告显示，亨利在利用此案迫害政治反对派，为自己和盟友洗脱涉案嫌疑。

“如果莫伊兹同时在几个层面进行博弈，帮派、政治家族和岛上的寡头，那么可能参与（暗杀）的人就太多了，很难（将责任）归咎于某个特定的人。””海地社会学家尼克松·布姆巴说。

海地人权分析与研究中心主任基甸·让对媒体表示，“（伏尔泰）法官没有进行认真的调查。他的工作很有限，没有真正探究杀人动机、以及谁（为刺杀）出资的问题。”

由于犯案的枪手受雇于佛罗里达州的安保公司，美国也对此案展开平行调查。目前，美国司法部已对11名被控密谋杀害莫伊兹的男子提出联邦指控，其中6人已经认罪，另外5人将于今年5月受审。届时，马蒂娜将在佛罗里达州出庭作证。

据媒体报道，美国联邦案件中的几名被告的律师说，据他们掌握的证据，美国司法部不认为马蒂娜与其丈夫之死有关。马蒂娜的的律师对媒体表示，他的当事人已经向海地调查人员提供了初步陈述，但因为安全原因不愿前往海地接受后续的讯问。此外，他还透露，美国联邦检察官要求马蒂娜在出庭作证前，不要谈论暗杀事件。

加勒比“黑洞”

海地是一个长期受灾难和政治动荡困扰的国家。

1804年推翻法国殖民统治后，海地成为世界上第一个由黑人领导的共和国。但它被迫向法国支付数百亿美元的赔款，这笔债务花了122年才还清。

美国在1915年占领了海地，并控制其公共财政，直到二战结束。随后，杜瓦利埃家族在美国支持下，对海地实行了数十年的专制统治。2005年至2017年间，联合国维和部队进驻海地，确保四位总统完全完成任期。2007年之前，海地七位总统中有五位被推翻。

2016年上任的莫伊兹，执政效果也堪称糟糕。执政一年后，海地就爆发大规模街头抗议，要求莫伊兹下台。抗议者抱怨他上台以来通货膨胀飙升，还认为他侵吞了数十亿用于加勒比石油计划的款项。面对沸腾的民怨，莫伊兹选择依靠帮派实行镇压。此后他中止选举，一直通过法令统治国家。

莫伊兹遇刺后，精英阶层纷纷逃离海地。亨利在政治斗争中胜出，成为海地实际统治者，领导着一个四分五裂、软弱无力的政府。与此同时，帮派的势力和随之而来的暴力事件呈指数级增长。

目前海地有七大帮派联盟在活动，他们之间经常为争夺地盘而发生冲突，敲诈勒索和绑架案频发，毒品走私猖獗。

据海地执法部门的官员估计，仅首都太子港就有至少8成地区被黑帮牢牢控制。在这些地区，帮派成为社区的“法官、陪审团和刽子手”。海地学者让·马里-泰多特形容说，“黑帮和恶势力控制了首都，海地已经成为一个黑洞”。

谁刺杀了总统，夫人、总理还是黑帮？

当地时间2021年7月21日，海地太子港，马蒂娜·莫伊兹参加悼念已故总统莫伊兹的活动。图/视觉中国

海地宪法规定，总统职位空缺120天后必须举行选举。亨利任期已于2021年11月结束，但他一再推迟选举。2016年当选的民意代表和地方官员任期也早已届满。媒体形容说，海地处于“没有总统，没有立法机构，也没有地方市长”的混乱状态。

由于帮派暴力无休无止、贫困日益加剧、选举一再推迟，海地在2月初再次爆发暴力抗议，要求亨利下台。抗议者用燃烧的轮胎和破旧的汽车封锁道路，袭击企业和政府大楼，并与荷枪实弹的警察发生冲突。

在全国讲话中，亨利敦促民众保持冷静。他同时承诺，一旦海地的安全问题得到解决，他将立即举行大选，并表示他会继续与所有希望国家向前发展的人接触和合作，“共同做出决定，帮助我们摆脱危机”。

据联合国统计，今年1月海地受暴力影响的总人数达到1108人，比去年同期高出两倍多。联合国人权事务高级专员蒂尔克警告说，海地本就严峻的人权状况正在进一步恶化，不断加剧的帮派暴力给海地人带来灾难性的后果。蒂尔克指出，虽然改善安全局势是打破海地危机循环的先决条件，但只有解决贫困、社会和经济歧视以及腐败的根源，才能实现长期稳定。

记者：陈佳琳

编辑：徐方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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